此次视察,柳泉是钦差,身后皆是他的属官。何等人物需柳泉这般低三下四?
温昀回头跟师爷对视一眼, 师爷眼神示意温昀上前接人。
听柳泉称齐公子, 温昀莫名松了一口气。然而,待看清马车上那人, 他稍微好转的脸色, 再次变得阴郁。
来人哪里是什么齐公子, 分明是……他眼神一滞,忙不迭回头看。
算算时辰,郑妤差不多是这会出门去书局, 虽然走的是偏门, 但不无在院子碰头的可能。
若她见到燕王……温昀屏住呼吸, 不敢往下想。
柳泉扫一眼温昀,想起此人是个死脑筋,遂先把话撂下:“摄政王钦点齐公子为副使, 协同本官考核丹阳郡政务。”
“柳大人……那分明就是……”温昀听不懂一点暗示。
“温大人或许不认识本官, 但本官与尊夫人交情匪浅, 你可要请她来认认人?”李致说罢, 悠哉游哉从马车下来, 对温昀一笑。
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,不加掩饰的讥诮之意, 犹如淬毒利刃,直挺挺扎进温昀眼中。
温昀回之一笑,恭敬退让:“柳大人、齐公子,请。”
入府后,温昀带柳泉前往正堂,详述丹阳近年情况。
讲起丹阳,温昀如数家珍,侃侃而谈。他讲得入神,再抬头时,上座已空了一个位置——李致悄然离开了。
中途溜走之人,拾级而上,渐近楼顶。
有几根柱子上,挂着四四方方的薄木板,板上笔迹各异。李致走近去瞧,板上诗文皆出自那本集序。
他抬起手,抚摸木板右下角的小字,指尖点上“梅”之一字。
俄顷,楼下传来吭哧吭哧呼吸声,他循声望去,江风从后吹来,翩然素袖映入眼帘,却再不见青丝如瀑。
据宣朝礼俗,女子嫁作人妇,出门在外需梳髻盘发。忆起寒霞山那夜,发梢掠过侧脸带来的酥痒感,再看她螺髻翘然,李致黯然垂眸,物是人非感油然而生。
郑妤怀抱一块木板,站在梯口,蓦然抬首瞧见李致,十指急遽抓紧木板。
“殿下……”
“你当我是小齐即可,免教人看出端倪。”李致从她手上抽走木板,稍稍抬手,将木板挂上柱子。
有些人即便不自称“本王”,也无法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。与生俱来的凉薄之相,任谁看了不发怵?
“往常小齐如何称呼你?”他低头清理手上残留木屑,漫不经心问。
郑妤信口胡诌,说齐晟喊她妹妹。李致觑着她,眼神透出怀疑。
他低咳一声,看似万分抵触。
郑妤扬唇一笑:“开个玩笑,齐公子唤我……”
“燕燕。”他低声轻唤,音如薄纱。
江风穿廊而过,轻纱漫舞,从他们中间掠过,人与物皆迷离惝恍。
方才那一声燕燕,莫非是幻听?
薄纱缠绕心头,郑妤疑惑凝睇,防线岌岌可危。
他微不可察勾起嘴角,重复:“燕燕。”
声音比刚才响亮,她真真切切听到了,李致唤她乳名,还对她笑。
薄唇出现些许弧度,狭长的凤眸里波光潋滟,险些让她溺死在那一汪春水之中。
危险,迷人,又勾魂摄魄。
风沙迷眼,郑妤别开头,嗓音喑哑:“殿下,您若想让我做什么,请直言相告。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,我愿尽绵薄。”
“别……别再这样戏弄我了。”她眺望浩渺江面,将蓄在眼中的泪憋回去。
李致侧身昂首,顺她的视线看去,只见大浪淘沙,江水奔流。
水流不复回,他负她深情,欺她痴心,她畏惧井绳,理所应当。
不可操之过急,李致想,且一步步循序渐进,定能把她带回宣京。
李致取出一根黑绳,郑妤一见黑绳,情不自禁瞪大双眼。她双手接过来看,小木牌上写的……
竟是……燕燕?!
从最初见到芣苢,她猜测黑绳以草药命名,竟完全误导了方向。
“芣苢,芄兰,燕燕……”郑妤扳着指头嘀咕。
“芄兰?”
“对,七年前,我来丹阳途中,和温寒花救下表妹曹娴。我取走她手上的黑绳,后来偶遇钟姑娘,便托她转交予您。”她抬眸问,“殿下您没收到?”
“不曾见过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郑妤蹙眉沉思。
“燕燕——”
尾音拖长,似呼唤情人那般缠绵缱绻。郑妤失神,可李致话锋一转,道:“是诗经篇目。”
郑妤抽抽嘴角,浅笑应和:“对,我娘喜读诗经,为我取乳名时,便是从诗经中摘取。”
言及此处,她恍然大悟,《芣苢》《芄兰》皆是诗经篇目。
“我去找紫玉时,陆太师的书案上,摆有好几本诗经。”郑妤轻声叹息,“但我没上心,此时应全被他的同伙销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