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块绷带的干湿、以及窗外光影缓慢的迁徙来定义。
对于安洁而言,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溺毙般的安宁。
她的世界被无限地缩小了。从前线炮火轰鸣的血肉磨坊,到俘虏营拥挤污浊的绝望泥沼,最终,浓缩至这栋被世人遗忘的旧宅,这间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卧室。这里没有旁人窥探的目光,没有同类憎恶的审判,更没有那个名为“过去”的、早已化为灰烬的世界的纠缠。
这里,只有她,和她的莫丽甘。
她成了这个小小宇宙里唯一的、绝对的轴心。莫丽甘的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心跳,每一次因幻肢痛而在深夜里无意识发出的、破碎的呜咽,都精准地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。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,照料着这具陨落的、残破的神躯。清洗伤口,熬制草药,一勺一勺地喂下维持生命的米粥,在深夜为她擦拭布满伤疤的身体……这些重复的、琐碎的动作,构成了她存在的全部意义。
在这份“照料”中,她重新找回了被剥夺已久的掌控感。这份掌控,不再源于冰冷的家世或遥远的学识,而是源于最原始的、无可替代的“被需要”。莫丽甘的身体依赖着她的医术,莫丽甘的灵魂,则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处,依赖着她这份恒定的、不离不弃的守护。
安洁知道,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。
这是一种病态的、扭曲的、建立在另一个人彻底崩塌之上的满足感。但在这片早已没有道德与秩序可言的废墟之上,这份满足,是她唯一能抓住的、赖以生存的真实。
然而,真实,往往比任何幻梦都更脆弱。
莫丽甘的伤,在慢慢恢复,却也陷入了一个危险的瓶颈。左臂断端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,但在新生的、脆弱的肉芽边缘,总有一圈顽固的、无法彻底消退的暗红,按压下去,甚至能感到皮下有微弱的、滚烫的搏动。这是深度感染的先兆。她背上那些大面积的烧伤,更是因为缺乏有效的抗生素,愈合得极其缓慢,新生的皮肤薄如蝉翼,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、半透明的粉色,稍有不慎,便会再次溃烂。
安洁所能找到的那些草药,对于这些深层的、足以致命的创伤而言,不过是杯水车薪。她所学的全部知识,如同被缚住了手脚的巨人,空有一身力量,却无法施展。每一次换药,当她看到那些没有明显好转、甚至有恶化迹象的伤口时,一种巨大的、冰冷的无力感,便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。
她意识到,她所构建的这个“二人世界”,这个看似安稳的“巢穴”,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。它建立在莫丽甘的生命之上。一旦这个基础崩塌,她所有的一切,她那刚刚找回的、病态的“完整”,都将再次化为泡影。
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。
这个念头,如同在黑暗的荒原上划过的一道闪电,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。她不能再仅仅满足被动,她必须……主动出击。
一日清晨,安洁在黑市采买必要的草药和食物时,目光偶然落在一面满是涂鸦和污渍的布告墙上。一张用最粗劣的纸张、最廉价的油墨印刷的布告,却像一道刺目的光,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视线。
《首都临时医疗人员招募考试公告》
战争摧毁了城市,也几乎掏空了锦华国的医疗体系。公告的措辞直白而急切:首都医院严重缺员,现面向全社会公开招募一切拥有医疗知识与技能的人员。不问出身,不问过往,唯以一场严格的统一考试作为录用标准。
安洁的心脏,在那一刻,漏跳了一拍。
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,周遭的喧嚣声仿佛瞬间远去。她看着那张布告,看着上面“考试”与“录用”那几个粗黑的字眼,一种久违的、几乎要将她心脏都撑满的、滚烫的情感,轰然涌上。
这不是依赖莫丽甘的财富与人脉,不是借助任何阴影里的力量。这是一条堂堂正正的、摆在阳光下的、通往“回归”的道路。她可以用自己的名字,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学识,用自己那双曾被无数次玷污、却依旧能拿起手术刀的手,重新赢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和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