私下依然这么称呼他。这个卷毛黑汉,铁塔般高壮,总令朝臣们有些发怵,但此刻一双大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的小主人,一如幼时诚挚,焦急地解释,“偃潮军深得朝廷重视,装备与伙食都好。而且朝上也不止我一个异族人,个别官员虽然背后酸几句,但也不敢在我或赵将军面前说三道四,这全赖两位帝君用人唯才,不拘出身。
“只是我爹想要叶落归根了,我的族人们也想回karanga(卡兰加),说家乡在他们血液里呼唤,漂泊的海船总得靠岸。这事儿我考虑过很久,也有意栽培了一批水师将领,好让偃潮军后继有人。这事定下来后,我爹对老爷心怀愧疚,还是我来对小主人开这个口吧!”
叶阳辞了解内情后,虽心底不舍,但也只能成全。他问:“寿姑呢,也决定与你们同去吗?”
罗摩遗憾摇头:“我娘说,她生是大岳人,死是大岳鬼,我们有根,她也有。她在夫人身边很满足,希望我们回去后,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,年节时念念她就好。”
叶阳辞长叹口气:“缘起缘灭缘自在,情深情浅不由人。”
李檀舍不得罗摩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呜呜呜,摩哥,你就这么走了,主人身边就剩我一个老人儿了……”
罗摩拍拍他的胳膊:“你都成家立业了,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,别哭啦。将来我若是在家乡呆腻了,航海旅行,再来岳国看你。”
李檀这才收了眼泪:“你说话要算数!”
云彰八年,六月。
罗摩将偃潮军舰队移交给新一任水师统领,与他的六百多名族人驾驶十二艘海船,载着丝绸、瓷器、茶叶等诸多礼物,在皇帝与大君的目送下离京,从镇江入海口扬帆出海。
船队在沿途的宁波港、福州港稍作停留补给,而后又继续南下,过琉球海峡,绕过暹罗、真蜡所在的半岛,又穿过狭长的满剌加海峡,继续西行横跨大洋,最终抵达家乡所在的大陆南端。
karanga,karanga,永远的家乡,我们回来啦!族人们在甲板上欢呼跳跃,放声歌唱。
只有罗摩站在高高的桅杆,最后回望了一眼,位于另一片遥远大陆上的岳国——那也是他的半个家乡,是他将终生缅怀的地方。
“小主人,”他喃喃道,“罗摩祝你……此生所得,永不失去。”
叶阳辞心情有些低落,虽然面上分毫不显,但秦深与他朝夕相处,彼此默契,一下子就能察觉出来。
七月十五是道教的中元节,地官赦罪;亦是佛教的盂兰盆节,解救倒悬。
京城入夜灯火通明,百姓举行跳月庆典、秋尝祭祖,秦淮河里漂满了度孤魂的花灯。城隍出巡,不仅有活人装扮的皇隶到诸鬼相,还有旗锣队、花灯队、高跷队等,以至万人空巷。
叶阳辞一身蓝衫,外罩白色薄绢披风,站在城楼上,看声势浩大的游街队伍,有些心不在焉。
秦深也没穿龙袍,着凝夜紫色、暗银花纹的曳撒。他两手掐着於菟的肋下,把一个又重了两斤的好大儿端到叶阳辞面前:“你看,於菟看完城隍游街,学会做鬼脸了。”
叶阳辞侧了头看,於菟眯眼,龇牙,敷衍地打了个哈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