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居士不必多礼,下愚正是为了助居士摆脱梦魇而来。”邱远双手合十,“下愚见贵府晦气缭绕,财气暗淡,便知居士是遭了貔貅刑。”
“哦?”胡安国听他也说起貔貅刑,忍不住瞥了云济一眼。却见他正低头作画,仿佛浑然不觉。
“敢问胡居士,可曾偶得一只墨玉貔貅?”
听邱远问起,胡安国连连点头,将自己如何收到墨玉貔貅,如何患了古怪病症,而后又如何求医、如何问药的事情细细道来。
邱远昂首道:“貔貅本是灵兽,喜欢吞噬财气。因为只进不出,世人都将它当作财兽,认为家里供奉貔貅,能够吸聚财气。其实不然,金银珠宝不能吃,不能穿,只有不断流通,才能发挥价值。若当真只进不出,反倒违背了‘财’之一字的根本。于是貔貅代天罚罪,降下刑罚……”
话说一半,胡安国便一脸不忿,忍不住道:“邱仙师,您是责备胡某囤粮居奇?须知一行有一行的规矩,自市易法颁布以来,市易司对物价横加干涉,什么都要掺和一脚。可物价贵贱,全在供需,各大米商早已暗中搭伙,朝廷要抑制粮价,米商便暂不售粮,坐等粮价疯涨……在这当口,谁要是敢大肆放粮,就是和所有粮商为敌。胡某人起于微末,能积攒下这点家业,都是靠贵人帮扶。在京城做米商的,不是高官重臣的亲眷,便是宗室国戚的子弟。就连胡家自己的米行,也有外戚的份子。胡某若大肆卖粮,用不了几天,就会被生吞活剥,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!”
邱远虽是方外之人,谈吐却颇有侠士之风:“东京城乃天子脚下,谁敢胡作非为?不就是犯众怒吗,有什么好怕的?不过是受些排挤,损失几笔生意罢了,正好不跟那帮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同流合污。”
胡安国苦笑。他原也这般认为,可自从上次印书出了疏漏,险些惹来赵官家的雷霆之怒,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无根浮萍——狄依依在书里做的小手脚,就让他整整脱了一层皮,若她有心害人,掺杂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,胡家早就万劫不复了。
见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,邱远苦口婆心道:“下愚这大半年来,一直在琢磨这古怪刑罚,终于想到一法能帮你摆脱苦海——只需居士广施恩德,平价放粮,便能解除这貔貅刑之患。”
“不是胡某不想放粮,是不能放粮。”胡安国神情坚定,摇了摇头。
邱远一脸失望地看着他,许久之后,方才叹息一声:“执迷不悟,可悲,可惜。”话音未落,却听云济道:“胡员外,画好了,请员外雅鉴。”说罢,将画在架子上展开。
画中几团祥云锦簇,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巨兽从云中探出身子,身如虎豹,铁背铜肩,头上一根独角,背生双翅,张着血盆巨口,仿佛要吞天纳地——正是一只异兽貔貅。
云济极擅模仿他人书画,曾和好友米芾仿制过不少名家画作。只是他善于将每一丝细节都摹画得清清楚楚,难免匠气浓重,被米芾评价算不得上乘。这只云中貔貅,是他全然照着高府那只墨玉貔貅所画。
邱远神情微动,在云济面上扫了一眼。云济微微一笑,对胡安国道:“胡员外,小生虽只会些旁门左道之术,却也有法子,能解貔貅刑之苦。”
胡安国迫不及待道:“请云教授教我!”
“方才邱仙师说过,貔貅刑是天降刑罚,墨玉貔貅便是行刑官。只需将这行刑官送走,自然不会再遭这刑罚了。”
胡安国大失所望。他早已怀疑是那墨玉貔貅在作怪,曾派人将它送出去,但第二日,它再次出现在胡家,竟似粘上身的狗皮膏药,怎么甩也甩不脱。
云济一眼看出他的心思,摇头道:“请神容易送神难,如果没有寻对路子,自然送不走。貔貅喜嗜财气,只会认财大气粗者为主。员外富甲一方,这貔貅既然跟上了你,要想让它重新认主,还需寻一个比您更有钱的主儿才成!”
邱远嘴唇微动,神色虽不变,心下却暗暗吃惊——这法子,本是他用来给胡安国指点迷津的,没想到竟被捷足先登了。
室内暖意融融,香炉里的香料刚刚燃尽,三个人眼神交汇,气氛莫名凝重。一时间,谁都没有说话。
临近巳时,狄钟正巴巴地凑在胡惜雪身边,却见云济抱着一只木匣赶来,拉着他便走。
刚出胡家大门,狄依依也急匆匆赶了过来: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?”不等云济猜测,她就将今日所见所闻说了一遍,急呼呼道,“宁管事绝对有猫腻,偷偷钻胡家的佛堂且不说,还勾搭有夫之妇,大早上给人家送吃的。”
“你觉得那个作坊里住着的女人是谁?”
“人我没见到,但她有个新生婴孩,多半是那个被退回胡家的姬妾雪柳!还有……那作坊里竟还有个出身行伍的高手,我爹麾下人才济济,有这等身手的也屈指可数。不过那人跛了一只脚,倒是可惜得很。”狄依依说罢,突然想起一事,“快说说,那尊观音像有什么问题?”
狄依依眸中满是期待,眼巴巴盯了云济许久,却见他面无表情道:“也没什么大碍,就是观音像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