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下面了。
他说他不想?回家了。
系统看着沈不弃乱七八糟哼那首《小枕头》,他自己?乱改词改调子,本来简单的天真童谣在他唇间抿碎又重组,弄出一大堆新版本。
比如?“小枕头,神通广大,风吹雨打都不怕”。
比如?“小枕头轻飘飘,风一吹就散了。”
比如?“小枕头,说谎话,罚你?明天就回家。回家了,笑一下。”
笑一下,笑一下。
罚你?马上就回家。
沈不弃随手丢掉已经彻底被癌细胞占据的脏器,这样一来几乎空了,肋骨轮廓囚着空荡阴影,沈不弃擦了擦手,把一大团干净柔软的棉花一点点塞进空腔。
被浸润成浅粉色的棉絮像一团又一团梦里才有的云。
……激素褪去以后,接下来无法阻拦的,是身体机能的崩毁。内出血,脏器罢工,神经电流紊乱触发梦呓似的幻觉。
腺体自噬。
免疫系统开始无法分辨敌我,在混乱里调转枪口,攻击眼球、脊髓、大脑和心脏。
沈不弃轻声哼歌,指尖在虚空点来点去,划出一条又一条淡淡的光路,给胡乱冲杀的免疫细胞耐心指挥交通。
怕系统听不懂,沈部长还?很好心,特?地用拟人修辞形象生动地给系统解释:“它?们也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它?们很害怕。”
“本来一切都好好的,不知道怎么,平平淡淡、安稳幸福的生活就被毁了。”
“它?们想?保护同伴,但?看不清楚……它?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沈不弃拦住一颗扑向心肌纤维的白细胞,指尖点一点,揉一揉,塞进樱桃味棉花团:“它?们只是勤勤恳恳的工作,想?好好活,一直和大伙在一起……”
“它?想?回家。”
“它?想?活下去。”
沈不弃一个一个好心送迷路的白细胞:“它?太勇敢,太想?保护好它?们的家了。”
系统觉得沈不弃是好心想?要它?一个无辜的统死:「…………」
沈不弃揉着鼻尖,很轻地笑出声。
……
一点模糊的声音,再透过?被绷带裹着的苍白喉咙,就只剩微弱的轻轻响动。
忙着摘小孩的谢总和忙着咬坏人的小孩都愣了下。
谢抵霄拎着衣领,把弥笼放在地上:“好点了吗?”
他半蹲下来,把手覆在牧川微微蜷着的手上,抬起头,看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。
慢慢映出他的影子。
牧川……好像,醒过?来了。
从那片茫然而空无一物的冰原里,记忆的焦土尽头,已经快要消散的雾,又拼尽仅剩的力气,折射出一点冰晶似的眩光。
弥笼飞扑过?去,喉咙里堵着细碎的、惶恐到极点的呜咽,紧紧抓住牧川的病号服袖口。
“……小笼。”
牧川的声音轻得像覆着霜的叶片飘落。
他像是太久没开口,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,却依然努力出声,咬字轻缓而生涩:“说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弥笼警惕地盯着咬不动的怪人。
他看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不安全?,但?牧川的话他听,十四岁的少年人老老实实站直,手指拧得发白,慢慢地、不情愿地爬起来,给谢抵霄鞠躬:“对不起。”
牧川的手指动了动——甚至自不量力地想?撑坐起来,想?扶着弥笼的肩膀从病床上起身,替弥笼向谢抵霄好好道歉。
他的肩膀被机械义?肢轻轻按住。
谢抵霄只用了自然风的力道。
牧川跌回枕头里,呼吸紊乱,胸口吃力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冰冷的深水里浮浮沉沉,瞳孔微微收缩又扩散。
谢抵霄的手探过?他的肩膀,温热金属托着后颈,帮他呼吸。
呼吸。
谢抵霄握着他的手,覆在自己?的呼吸阀上,呼,吸,呼,吸,他只需要牧川做这个。
谢抵霄低头,锈金色瞳孔里映出小小的苍白影子。

